第十二章、保護費

人到老年，總希望能有人聽自己講講以前的事。

更何況，韓朵已經認定眼前的年輕人是反叛軍，她希望透過自己的講述，能讓他明白，人類存活到現在有多不容易，他不該輕易否定流浪計劃的意義。

她清清嗓子，正要將流浪計劃開啟前期的事娓娓道來，房門上忽然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，隨即走進來兩個人。

前面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，方臉濃眉，面相看著很活潑。

後面則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，短短的頭髮，眉宇間有幾分英氣。

周澤明白這兩位應該就是韓朵老人的孫子劉家園，以及她收養的孫女劉玟。

被自己冒充的正主回來了。

周澤心中暗笑。

劉家園和劉玟見家裡有人，全都有些驚訝，問道：“奶奶，有客人？”

韓朵點頭笑道：“外面遇到的年輕人，他對流浪初期的事很感興趣，正纏著我給他講呢。”

劉玟撇撇嘴，說道：“還不是老一套，什麼氪閃啦，逃亡啦，抽籤啦，星球上一半人被凍死啦，都聽你講過多少遍了。”

韓朵嘆息道：“也就是你這不經事的丫頭，才能這麼輕鬆地說這些話，你不知道當初的情形有多悲壯。”

“地下城只能容納一半人，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會凍死在外面，可是想著自己的親人能在地下城裡存活，以後大家還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，讓自己的家園重新煥發生機，他們就這樣默默接受了自己的命運。”

“所以聽到有些孩子想要停止流浪計劃，我的心裡像滴血一樣，如果停止了計劃，那他們不是白死了嗎？”

韓老人皺紋深刻的臉上淌滿淚水。

劉家園抱怨地瞪了妹妹一眼，連忙轉移話題，笑道：“奶奶，你知道老師今天為什麼叫我去嗎？”

韓朵擦擦眼睛，問道：“可是這丫頭又闖禍了？”

劉家園道：“她們班上有個小男孩要追求她，她就跟人家說，如果能打贏她，她就答應人家，於是兩個人就在樓梯間打起來，她竟然把人家丟下樓梯，老師管教不了她，這才把我喊去。”

韓朵眼睛一瞪，抄起旁邊的掃帚，在劉玟大腿上打了幾下，喝道：“你又和人家打架，萬一給人家打出個好歹怎麼辦？”

劉玟嘟著嘴，也不躲閃，就這麼讓奶奶打。

劉家園連忙攔住韓老人，勸道：“還有客人呢，過後再教訓她。”

韓朵這才想起周澤，笑道：“讓你看笑話了，天晚了，你今天就在我們家吃飯，晚上道路不太平，我們家客廳裡還有點地方，你就在這裡睡一宿。”

周澤沒有拒絕，笑著點點頭，答應下來。

劉家園主動張羅起晚飯。

韓朵老人家裡條件很不錯，比地下城絕大多數居民都要好，可晚飯依舊不很豐富，每人一碗米飯，炸得黑糊糊的人造肉，一點點青菜。

三兩下將飯菜吃完，劉家園去收拾碗筷，韓老人和劉玟則繼續與周澤閒聊。

劉玟問道：“周大哥，你是做什麼的？”

周澤笑道：“我沒什麼事做。”

“不做事你怎麼吃飯？”

周澤道：“蹭飯啊，今天這不就在你們家蹭了一頓飯。”

劉玟道：“那不就是乞丐嗎？”

“你有手有腳，為什麼不找點事做，實在不行，去地表做拾荒者也好，萬一運氣好找到點好東西，後半輩子都不用愁了。”

韓老人在劉玟頭上拍了一下，說道：“怎麼說話呢。”

她看著周澤，笑道：“小丫頭都被我嬌縱壞了。”

周澤笑道：“無妨。”

三個人又聊一陣，後來劉家園也加入進來。

韓老人心中生起許多疑惑。

在聊天的過程中，她感覺到周澤給她的印象，與她想象中完全不同。

他不是那種心裡充滿憤怒，於是衝動地要推翻聯合政府的常見青年，倒像是一個見慣了大場面，內心平靜無波的老人。

他一直帶著笑容，說話和風細雨，讓人搞不懂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。

韓老人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，這個年輕人也許不是反叛軍。

那他是什麼人呢？

幾個人聊到晚上八點鐘左右，周澤忽然發現，地下城中是有電視機的，雖然裡面只有有限的幾個頻道，多是播放新聞，也有的在播放星球表面的情況。

劉家園喜歡看新聞，他剛看到一條今天最新的新聞，說是地下城大門破損，從外面跳進來一個人，可惜鐵門後面計程車兵沒能攔住來人，被他逃得無影無蹤。

“胡扯，什麼人能在地表的極寒中生存，聯合政府新聞部越來越離譜了。”

劉家園嗤笑道。

雖然他認為這個新聞八成是假訊息，可還是忍不住想要去看更多的分析，不等專家開始分析，遙控器忽然被劉玟搶去，她喜歡關注星球表面的狀況，她以後的志向是去地表做拾荒者。

在她心裡，拾荒者就像古老小說裡的冒險者，都是挑戰人類勇氣的職業。

在兄妹兩個搶奪遙控器的時候，韓老人疑惑地看了周澤一眼，可很快她又搖搖頭，自嘲地笑了笑。

到晚上九點的時候，一家人正準備睡覺，忽然聽到樓下傳來震耳的銅鑼聲音。

很快，周澤聽到整棟樓的住戶都在開門。

周澤問道：“發生什麼事了？”

劉玟道：“你自己去看不就知道咯。”

周澤把門開啟，發現這一層樓的住戶都站在自己門外等待什麼。

他忽然想到以前看到的電影中監獄裡的情景，每到早晨，犯人們就走出監牢，站在牢門前等待監獄長檢查。

這些住戶們此時就像是被監管的犯人，老老實實站在門口等待檢查。

周澤看看跟上來的劉玟，問道：“這是做什麼？”

劉玟撇撇嘴，說道：“收管理費唄。”

聽劉玟講解一遍，周澤總算明白怎麼回事。

所謂的管理費倒像是保護費。

因為地下城中情況複雜，而聯合政府人手不足，聯合政府將基層的管理委託給每個區有影響的強人，這些人負責管理該區人的日常生活，遇到聯合政府有工作機會需要徵召工人，這些人也負責向聯合政府爭取。

因為掌握著基層人們的工作機會，也就等於掌握著人們的生路，所以每個人都畏懼他們。

這些強人常常以收管理費的名義，每月挨家挨戶收錢，有時候每個月會加收幾次，人們每月所得，倒有一半以上交到這些人手中，人們義憤填膺，但懾於他們的威嚴，也都不敢反抗。